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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十九課 換個皮膚而已的事情看我輕松搞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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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十九課 換個皮膚而已的事情看我輕松搞定

“母親。”

“母親。”

“母……賤女人。”

那瘋子終於從窗邊回過頭來, 眼神波光瀲灩,笑起來像話本裏艷美的花妖。

看來她今天心情很好。

小鬥笠便輕輕走過去,放下手裏的托盤, 小聲又恭敬道:“賤女人。”

“您該喝藥了。”

瘋子笑著看看他的臉, 又看看漆碗裏的藥汁。

……這是個極其美麗的女人,哪怕她沒洗臉,沒漱口,沒梳頭發,只是瘋瘋癲癲地坐在窗邊笑。

此時她心情不錯,被他叫回了頭, 目光便在室內來回打了個轉,便像池上被風吹轉的桃花瓣, 能拂動無數人的心弦。

可小鬥笠平靜地垂下了眼。

地上踩著女人的一雙光腳, 灰撲撲, 臟兮兮, 沾著草葉與泥巴,明明昨天他才替她仔細洗過腳, 又認真套好了襪子鞋子。

襪子沒了,鞋子沒了,這雙光腳重新變成動物原始的肢節,小鬥笠甚至看見了一截扭曲的小拇指。

不知道賤女人又跑去哪裏發瘋了。

這時他應該為她去把鞋取回來, 把襪子重新套上,再用紗布和藥水處理一下彎折的腳趾……

可他懶得這麽做。

賤女人的鞋跟很尖, 如果可以,他不想給她任何傷害自己的機會。

他並不敬愛她, 照顧她不過是為了回報那十月生恩。

他對她沒有任何的期待與幻想,因為只要對視, 就能看見……

【嘻嘻嘻】

【為什麽】

【好愛好愛好愛好愛】

【為什麽】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瘋子的心聲,不會勾起任何一個幼童對母親的孺慕之情。

他知道賤女人有個心上人,他知道她的心上人不愛她。

他知道賤女人恨家主入骨,他知道她的確是趁男人在外驅鬼時傷重昏迷下藥麻痹了他……才有了他。

他是她故意設計的產物。

懷上他才能進入洛家,才能進入神秘的無歸境,才能……離她的心上人更近,更近。

可她的心上人一點也不愛她。

哪怕她為了靠近那個人不惜揣上了仇敵的孩子嫁進了仇敵的家族,她的心上人也不願意喜歡她。

於是賤女人成了瘋子。她拒絕清醒地活著。

……小鬥笠知道得遠比任何人多,所以他總能站在最漠然的旁觀角度,保持著平和的好心態……

哪怕他是故事最中心的無名工具,哪怕臺上互相唱大戲的那幾個醜角是他的生身父母。

他有時甚至厭煩自己這雙眼睛,總看得這樣清楚,總能知曉那些應當是秘密的陰影。

唉……

吵鬧。

鑼鼓喧天、面具怪誕、互相訴說或怨或愛滿腹愁腸的戲,吵得他受不了。

“覺得吵麽?”

賤女人突然開口了,她笑嘻嘻地晃蕩著彎折的光腳。

“告訴我。你覺得我很吵?”

她的手邊沒有剪刀,繡花針收在抽屜裏,身上的衣物也是柔軟的。

小鬥笠迅速掃視一圈,確認沒什麽武器能用,才誠實答道:“是。”

“賤女人,你很吵。很可悲。”

賤女人吃吃笑起來。她真的很美麗,舉手投足都是風情。

可再美麗,也無人愛她。

這是一間偏僻的廂房,常年照不到光,唯一會定期拜訪這裏的人只有小鬥笠,幫她洗腳,梳頭發,縫補衣服,給她熬藥端藥過來……看似恭敬順從,實則也隨時警惕著她——他會在她抄起剪刀的第一瞬間奮力扭斷她的胳膊。

繡花針紮一紮還好,讓這瘋子拿著剪刀往他脖子上捅,是會死的。

他不想死在賤女人手裏。哪怕她的確給了他一條命。

沒關系,大家會一起變成死人的,如果有一天賤女人也死在他的剪刀下,那他自己也肯定很快就能去死了。

“你又在想殺死我的事了,對嗎?”

賤女人突然說:“你真是個破破爛爛的壞孩子。”

聽上去比瘋子好一些,小鬥笠低聲應是。

女人伸手,抵住他的臉頰,緩緩托起。

那是一張與她五分相似的臉蛋。

只有五分像她,另外五分似乎也並非來源於俊秀的男人,而是他自己獨自一人生長,由無歸境的山雲水霧醞釀而出的美麗。

他不像是兩個活人的孩子。他像是無歸境的孩子……獨自存在。

又或者,與這雙眼睛有關?

在孩子還應當是孩子的時候,它卻看透了太多太多孩子不該窺見的事情。

於是人類的鮮活小孩消失了,留下的是一個破破爛爛的壞東西。

“你這雙眼睛……”

賤女人輕輕拂過他的睫毛,然後她的指甲在他眼眶邊猛地摁緊。

“真該挖出來。”

她輕聲道:“我幫你挖出來,好不好?”

不好。

“我還要完成日常清理。”小鬥笠抓住了她的手腕,搖頭拒絕,“等我徹底在家主那裏失去工具的價值,不需要再做清理了,這雙眼睛就可以挖給你。”

賤女人松了手。

她今天原本心情不錯,和他多說了幾句話,可現在,她像是重新變回了以前那個瘋子。

“你什麽也不懂。你懂什麽?”

她來來回回地嘀咕起來,嘴角神經質地抽動:“你什麽也不懂,爛東西,你自以為能用那雙爛眼睛完全看透我——”

我不懂什麽?

我不懂經學,不懂書法,不懂私塾裏的先生在講什麽,不懂一張正確的符紙該如何繪制。

我不懂的東西很多很多。

我是無歸境最愚鈍的工具。

這不是常理嗎,有什麽好生氣的?

但瘋子的邏輯是不可能搞清的,小鬥笠嘆了口氣。

反正他能用眼睛看清,賤女人的瘋病是吃藥治不好的。

她自己不想清醒思考。所以他端藥過來,也只是例行公事。

小鬥笠重新端起托盤,往外走去。

這碗藥又要倒了……

“你根本不懂——”

藥碗鐺啷啷摔到地上,藥汁濺上小孩潔白的袍角。

賤女人突然勒緊了他的脖子,高高揪起他的衣領,五官激動地扭在一起。

“你根本不懂——”她高聲尖叫,“我好愛好愛好愛好愛——”

啊,又在說那個心上人。

被提在半空搖晃,小鬥笠呼吸有些困難。

“你根本不懂愛。你是個殘缺的壞孩子,你做不到愛自己,也做不到愛別人,你根本沒有愛人的能力。你是個破破爛爛的壞東西……你根本不知道什麽是愛。”

賤女人的尖叫又逐漸低下去,低成幾不可聞的喃喃。

小鬥笠只覺厭煩。

“無所謂。”他說,“我只會守在無歸境裏幫姐姐清理障礙,我不需要懂這些,我也不需要什麽心上人。”

婚姻也好,愛情也罷。

無所謂。

如果未來有一天要按照姐姐的命令與無歸境的規矩訂下婚約,那就服從命令,承擔責任,順應安排。

他對他的未來毫無期待。他對喜歡或愛也沒有期待。

或許,正如賤女人所說——

破爛是不會愛人的。

第一眼就能翻盡一個陌生人的所有隱秘心思,怎麽可能還生出或好奇或憧憬的心情呢?

小鬥笠覺得自己就該守在無歸境裏。

從生到死,一眼能望到盡頭。

“呵呵……哈哈……你可真是……蠢貨。”

賤女人卻放開了他,很大聲地笑起來。

她笑得尤為盡興,笑著笑著甚至直不起腰,還拍起了手。

“你會的,你會的,你肯定會的……我會遇到,你也會遇到,每個人都會遇到……”

被放開衣領的小鬥笠摔在地上咳嗽,不想搭理這瘋子。

她今天未免也太多話了,還是拿他當空氣時最好。

賤女人笑了好久好久。

然後,她蹲下來,格外、格外柔和地撫上他的臉頰,再次直視他的雙眼。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那是賤女人對他用過的最柔和的語氣。

可小鬥笠的背後竄出麻麻的冷意。

“就像我遇到那個人……你也會遇到的……你是我的孩子。淌著我的血。”

她挽起耳後的頭發,那一瞬間,美艷不可方物。

“像我一樣,你也會遇到那個人,然後,徹底陷落,萬劫不覆。”

賤女人的指甲在他幼嫩的眼角畫著圈。

“你會愛上某個人,像我一樣,愛到付出一切,愛到幾欲發瘋。”

“你會的,你會的,你會和我一樣……而那個人永遠不會滿足你的期待,回應你的心意,那個人一定把你拋在最角落,冷眼旁觀你腐爛或發瘋……她一定、一定、一定會把你逼成……和我一樣的人。”

賤女人的指甲親密地劃過他的眼角。

“你是我的孩子。我們是一樣的人。你會和我一起……”

小鬥笠不懂她在說什麽。但這不妨礙他本能覺得可怕,就像被預言了一個無法逃脫的未來。

“我不會的。”他抿緊嘴,“我會在那之前和大家一起變成死人。”

“哈,哈哈哈哈呼呼……不,你不會的。變成死人有什麽可怕的呢?”

那個詭異的午後,那個倚靠在窗邊的女人,她很大聲很大聲地笑,又像是很大聲地哭。

“死一點也不可怕。不被愛才可怕。”

“你會的……你會和我一樣……我們是一樣的人,孩子,淌著一樣的血。”

我不會的。

小鬥笠天真又固執地想,我會守在無歸境,從生到死,我絕對絕對不要遇到什麽人,絕對不要把所有的一切拋進去,只為了尋求一個回應。

我不要變成那個賤女人。

絕對不能。

愛與喜歡究竟有什麽好的?因為這些,她把全部都失去了。

有這樣恐怖的前車之鑒,他還會愚蠢到踩進同一個坑嗎?

他——

“你不該和那個人結婚。”

地下室裏,洛安放下了手裏的器皿。力道略重,裏面的溶液差點就灑出桌面。

小鬥笠默默從樓梯角的陰影裏走出來,拎著長長的袍角,有些小心地避開地上的東西。

和許許多多號稱“祖師”“家傳”“大宗師”的人物不同,真正能稱為玄學界第一人的天師用來日常修煉、鉆研玄學的地方,並沒有玄妙的交疊空間、底蘊深厚的秘密藏寶閣、規模宏大的仙山與宮殿群。

那只是一間開辟在獨棟小樓地下的小房間,和所有普普通通的地下室一樣,隨手堆放了許多工作用具,可有可無的、不算易碎珍藏的基本都扔在地上,反正妻子永遠不會到這裏來——這間地下室掩藏在掃帚間門把手上的符文裏,只有陰陽眼才能開啟。

安洛洛曾意外擰開過一次,但她只以為那是爸爸用來藏匿“各式馬賽克”的垃圾站,把自己弄壞的掃地機器人丟進去後,就趕緊跑了。

想要通過封鎖進到地下室最深處,看清裏面真正的空間,她那未經訓練的眼睛還遠遠不夠,洛安就像給自己的研究場所設置了一道最嚴格的虹膜密碼鎖,只能由自己秘密開啟。

——所以白鬥笠小朋友便這麽默不作聲地摸進來了。

他原本是想找到他說說話的,但洛安走得太快太急,他跟著跟著就跟進了這裏……小鬥笠玄學功底薄弱,也不敢輕易觸碰地上那些各種精雕細琢的東西,只好縮在樓梯角裏。

原本他覺得對方肯定能第一時間發現自己的,可眼見著他乒乒乓乓在桌前操作了好一會兒也沒出聲,只好先露頭了。

小鬥笠不覺得未來的自己會喪失常年清理任務中練就的基本的警惕心,他這麽久沒發現自己藏在這裏,更像是……和之前他沒發現車把手上那閃光的小燈一樣……

他太焦躁,失去了平靜的內心。

“你不該和那個人結婚。”

想了想,小鬥笠再次重覆了一遍提醒:“你知道賤女人吧?你還記得她那天說的話嗎?”

——“如果遇見了自己的心上人,就會變成和她一樣的瘋子。”

洛安脫掉操作手套,隨意擦了擦手,把完成的溶液裝杯放到一邊。

“哦。你說母親。”

感覺是很久很久以前才註意過的人了。

小鬥笠歪歪頭,他說:“你不能叫她母親,你該叫她賤女人。”

“為什麽?”

“她教我這麽叫她。”

“她是個瘋子,瘋子教你什麽你就信什麽?”

“可……”

“沒有可是。你我都知道,母親的那個心上人是誰,也明白,那人永遠也不可能回應母親吧?”

……是啊。

那個人,絕對不可能。

因為母親采用了最扭曲的方式,在最扭曲的時機接近了那個人。

她的愛絕不可能得到回應,只會令那個人活在無盡的痛苦與怨憤裏——成為母親的心上人,甚至是那人這一生苦難的開始。

對面那個自己又問:“那你覺得,她和母親的心上人,一樣嗎?”

不用特意指名道姓。

他們都明白,那個“她”指誰。

小鬥笠緩緩搖頭,耳尖的那點紅再次染上臉頰:“不一樣……”

她很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

她會回應他。用每一聲大喊,每一次擁抱,每一個專心致志的凝視……

只要看見那雙眼睛。

不,只要呆在她身邊。

喜歡的心聲便繞在周圍。

……真的太好看太美麗……他沒見過那樣一份心聲。

並非絮絮低語,並非煩人亂吵,甚至也不同於姐姐的低喃……那心聲真的能把人整個裹住加熱、直接陷入溫暖的漩渦裏。

他沒辦法長時間在她身邊呆下去。

熱氣升騰,耳尖升騰,心跳也升騰。

那個人……比母親的心上人……好許多許多。

也,格外格外地喜歡他。

喜歡他……那麽那麽熾熱的喜歡。

——洛安看著小孩靦腆的表情,就知道他腦子在想什麽。

是啊,喜歡,當然喜歡你,但那只不過是因為喜歡我才喜歡你,再加上那一點點的“愛護幼崽”情結,誰讓豹豹是個善良的好人呢,她總會因為溫順乖巧的弱者心軟——

你不過是沾了我的光。

有什麽好得意。

洛安不想再和他談論妻子的心聲——那原本就該是他獨占一輩子、也不會宣之於口的秘密。

如果不是這破爛小鬼闖了過來……那些喜歡,那些表白……

本應該只屬於他的眼睛,只屬於他。

……關於妻子的任何細節,他都不想再透露。

如果不是他率先提及了母親曾說過的瘋話。

洛安冷笑一聲,終結這無聊的話題:“所以能不能動點腦子,別拿她和母親相提別論。”

“我……我就是有些擔心。母親說我們如果遇見了心上人,一定也會發瘋……我不想……”

像母親一樣,去傷害那樣一個擁有美麗心聲的人。

還是遠離比較好……正因為她是個好人,才不能繼續呆在她身邊。

洛安卻不以為然:“你覺得我們原本就很正常嗎?”

本為破爛,糾結什麽發不發瘋,幾乎沒區別吧。

小鬥笠:“……”

小鬥笠:“也對哦。”

精神狀態詭異平靜的小孩被精神狀態更詭異穩定的大人帶跑了。

這可是經歷過170的猛人——他懵懂地點點頭,表示受教了。

洛安很不耐煩:“我真沒見過比你更蠢的人了。還有事嗎?沒事就滾。”

小鬥笠:“……”

“哦。那,”小孩有些幹巴巴地轉移話題,“你在忙著制作什麽東西呢?”

洛安晃晃瓶子裏的溶液:“制作能一口毒死你的東西。”

“……哦。你這麽不喜歡我啊。”

白鬥笠小朋友低下頭,攥緊手,像一朵一點點蔫下去的小花。

洛安:“……”

不。別指望我會心軟。我太知道這個蠢貨有多擅長賣慘賣可憐了。

因為他就是過去的我自己……不,我剛才沒有罵我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蠢人”!!

洛安扭過頭去,走向更深處的中藥櫃,很用力地打開抽屜,拽出更多材料。

被罵了一頓的小鬥笠在原地縮了好一會兒,見他不打算繼續理睬自己了,又默默跟上去。

被跟著一只小尾巴的洛安:“……”

洛安:“滾回樓上。”

小鬥笠搖頭。

其實他已經摘掉了那只鬥笠,搖頭時不斷眨巴著茶色的眼睛,單純,懵懂,還有些濕漉漉的,要多無辜有多無辜。

洛安深知自己的破爛脾性,但他無可避免地從這雙眼睛裏幻視了自己女兒的眼睛。

……唉。

到底只是個孩子,還在上幼兒園的年紀。

……果然做了父親就會容易心軟嗎?他以前明明與“幼小”“稚嫩”這幾個詞完全無關。

“家主會領你去合適的地方,如果不願意跟她走,我妻子也會很樂意留你住在這裏……”

洛安稍稍壓住了自己口吻裏的攻擊性:“她們都是很好的人,都會把你安置得很好。為什麽不去樓上找她們。”

和好人待在一起遠比和他待在一起安全。

小鬥笠卻答非所問:“她們打起來了。我不知道怎麽辦,趁亂溜出來找你的。”

“……什麽?”

“姐姐要帶我走,我也想和姐姐去看看無歸境……可是那個……”他聲音愈來愈小,“那個人非說我是她小老婆……不可以離家出走……然後她就往地毯上一躺,抱著姐姐的腿不松手,大喊大叫說姐姐要搶她小老婆……姐姐也不敢踹她,只能拼命把腿往外拔……反正她們亂成一團……我就溜下來找你。”

洛安:“……”

不愧是豹豹,畫面感撲面而來。

按理來說,他應當立刻上樓去制止——可洛安實在不想參與“小老婆爭奪戰”,他巴不得洛梓琪趕緊把小鬥笠帶走,怎麽可能幫胡鬧的妻子奪回來。

可出了面之後如果站在家主那一邊的立場說話,更會讓妻子嗚嗚嚶嚶大吵大鬧了。

……不管,不管,他要專註手頭材料,才不管樓上的豹豹嗷得有多慘。

洛安壓下心裏那點不忍,再次紮進懸掛著各式材料的藥架裏。

小鬥笠再次悄悄跟上去,緊緊踩著他的影子。

洛安:“……”

無視,無視。

——其實,和如今狀態堪稱“氣急敗壞”的大破爛不同,和洛安廝打一番又被他領回家裏之後,小破爛隱隱對這個自己生出了許多憧憬。

未來的自己很強,很聰明,懂得很多很多他還不懂的知識,擁有一間一看就很厲害的研究室,身邊還有那麽一個……咳,那個人。

小鬥笠原本還覺得“不守在無歸境陪著姐姐”是背叛,可沒想到,姐姐一下就出現了——

成年的姐姐,比他想象中還要漂亮大方,卻也不像那個賢惠體貼的“主母”,她的眉宇之間含著一股自信與張揚。

雖然神情不算柔軟,但長大的姐姐看上去……

比小時候的姐姐開心許多。

——如果安各聽見了,她肯定會說,那當然咯,在一個規矩死嚴日漸腐朽的封建家族裏和各個大家長一起端著臉過日子,哪有自由自在地背著包揣著劍穿著輕便的運動服天涯海角到處跑快活啊?

她時不時還拉琪琪美女去參觀幾個花樣多多的俱樂部提高生活情趣……咳咳咳,當然是還以為自己喪偶的那段日子啦……

現在她就只是負責時不時轉發新店的地址鏈接,給琪琪美女會員卡讓她去玩……咳咳。

她花了好幾年消費才提升到最高等級的貴賓會員卡呢,不繼續消費豈不是浪費嘛。

朋友圈裏和她玩得最熟又位置最近的幾個美女裏,除了琪琪美女都有固定對象了,總不好把這些卡送給其他人,想來想去還是琪琪美女最合適。

洛安是知道這件事的,妻子當初把那些亂七八糟的貴賓卡打包送給家主時,他就在旁邊。

洛梓琪接卡時看了他好多眼,好多次欲言又止。

“怎麽?”

“其實這個卡不是我要拿走用,是我朋友托我來借……”

洛安心想,你哪有什麽朋友,你長這麽大玩得最好的同齡人就我身邊這只社牛豹豹,在能讀心聲的陰陽眼面前無中生友,你也是很慌張了。

有什麽好慌張呢,單身有錢女青年追求快樂與自由天經地義,他舉雙手讚同所有單身女青年追求自由——只要這個人不是自己妻子。

與其讓豹豹餓豹撲食般繼續混跡那些亂七八糟的俱樂部,還不如全部送給家主。

家主開後宮有益於傳承香火——這可是在族規裏寫著的,洛梓琪腳踩一百零八只船也合情合理,上代家主要是願意納妾就不會鬧成最後那樣。

……哦,仔細想想,那個主母要是知道自己悉心教養的女兒被人帶去那種俱樂部亂玩,肯定要氣得心絞痛吧?說不定還會用快吃人的眼神瞪著豹豹,在心裏暗罵她“不知廉恥”?

……嗯,洛安想想就快樂。

於是他和藹地拍了拍家主的肩膀:“去玩吧,你開心就好。去追逐自由。”

洛梓琪:“……”

安各:“……”

不知為何,安各默默想,老婆嘴裏最近頻繁出現“追逐自由”這個關鍵詞,頻繁到有點陰陽怪氣。

就好像他那幾年曾無數次親耳聽到她喝多了在家嚷嚷“我單身我快樂我要追逐自由要左擁右抱”……嗯。咳。

洛梓琪神情覆雜地拿著卡走了。

安各則諾諾轉頭。

“……老婆老婆,我和她可不一樣,我可絕對沒去過那種地方玩哦,老婆這只是我朋友送給我的卡……”

同款無中生友,怪不得她們能玩到一起。

洛安露出營業微笑:“哦,你開心就好。”

安各:“……”

安各:“老婆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你不是根本沒去過那種地方嗎,我相信你。”

安·極其心虛·各:“……對啊,對啊,我當然沒去過那種地方啊,我有老婆了根本不需要去那種地方!!”

夫妻倆之間那爾虞我詐的來回暫且不論,被安各帶著玩了十年之久的洛梓琪,的確不同於以往。

——尤其是來自那個世界那個時間的小鬥笠,他一眼就看出,姐姐不再是那個強撐著背、刻意肅著臉威嚇別人的小女孩了。

既然姐姐過得很好,那麽,未來的自己是否繼續鎮守無歸境,也不是很重要……

待在那個滿心喜歡自己的人身邊,應該比待在無歸境還快樂吧?

否則他不會活到現在,還沒有變成死人呢。哦,不對,他已經死了……

“那個人知道你是野鬼嗎?”陰陽眼緩緩轉動,小孩的提問單純又好奇,“你待在她身邊真的不會影響她的安全嗎?雖然我們自己發不發瘋似乎沒區別,但一只野鬼如果失去理智……你打算把她和你一起變成死人嗎?”

夠了。

“你今天問題夠多了。滾上去。”

“可——”

“滾上去。跟著你的姐姐離開。我的女兒還有幾小時就要放學回來,你最好立刻消失在我家裏。否則,你自己編解釋。”

小鬥笠被成年的自己拎在半空往樓梯上走,他原本還想掙紮幾下,但聽見“女兒”,便詭異地頓住了。

……女兒?

等等,茶色眼睛,和那個女人特別相似的五官,莫名出現的小女孩……會不會是……

小鬥笠放下了所有的疑問。

他幹巴巴道:“我、我立刻就跟姐姐走。”

——如果那個人知道了他曾經三番五次試圖殺掉她的女兒,是不是就不會響起那份美麗的心聲了?

……不,不行,他要去弄一副面具……一只新鬥笠……最好再變個聲!

洛安不明白他為何轉變了態度,但只要能盡快把這小鬼趕出自己家,什麽都好。

他飛快地拎著小孩離開了地下室。

【半小時後】

有了當事人的強烈意願,所有的爭執便迎刃而解。

安各再怎麽撕心裂肺、撒潑打滾、抱人大腿不松手,也擋不住幾歲的小家夥默默牽住洛梓琪的手,冒出一聲稚嫩又堅定的“要跟姐姐一起住”。

洛安飛快地送走了家主和那小鬼——他把那兩個人推至門口的速度太快,以至於眨眨眼簡化一下,似乎就只呈現出了“開門”“關門”兩個步驟。

牽著小孩差點被摔上的門板砸扁鼻子的洛梓琪:“……”

他這是送瘟神嗎,又抽的什麽瘋。

她低頭看向小鬥笠。小鬥笠滿心歡喜地回視。

“姐姐!!”

……不會吧,那破爛不至於和五歲多的自己這麽計較吧!!這麽可愛的小孩哎!

——安各同樣沒能領悟這一點。

大老婆關門反鎖回到客廳時,她還耷拉著腦袋趴在地毯上,緬懷她一去不覆返的小老婆。

“你們已經約好明天帶他一起玩了,”大老婆說話涼絲絲的,聽動靜他拉開了桌邊的椅子,還倒了杯水:“十幾小時之後就能再見,至於嗎。”

而且當務之急是調查他闖入這個時間線的原因,不是帶著他逛街吃喝玩樂吧。

“可那是我老婆——我小小的老婆——”

豹豹悲憤至極地捶地:“老婆就該在我碗裏!我家裏!大的小的都應該是我的!!”

呵呵。

洛安喝了一口水——這次他放瓶子的動靜尤其響,而安各終於註意到了。

“老婆……”她懵懵擡頭,“你不開心啊?”

洛安沒回覆,他把手裏喝空的瓶子推至一遍,安各突然註意到,他喝的不是水。

是一個瓶子裏,顏色有些詭異的液體。

她猛地緊張起來:“老婆你在喝什麽?老婆你別想不開啊!老婆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因為超級喜歡你才超級喜歡那個小朋友——”

我知道。

我清楚。

我明白。

但……

我就是,不肯輕信。

用眼睛看見的,不夠。

用手指觸碰的,不夠。

用聲音試探的,不夠。

不夠不夠不夠不夠……

就像曾經有個艷麗至極的女瘋子,她在心底嘶鳴那些幼子尚未通曉的話,一律被解讀為“怨恨”。

可那真的是怨嗎?

長大成人的、獨立成熟的、終於也遇見了自己那個心上人的孩子才明白——

是貪婪。

距離近在咫尺,卻還不夠近。

言語、眼神、心聲全是喜歡,也遠遠不夠。

越被喜歡,越被珍重,就越……貪婪。

想成為第一。想確認自己是第一。想升級為唯一的唯一。想……

更多。

更多。

更多的愛。

無止境的貪婪,這才能逼瘋一個人,也逼瘋那個人的心上人。

因為一個人永遠無法要到一個人全部的愛。

但……洛安明白。

他不是母親,她也不是那個可憐又可憎的“心上人”。

她足夠喜歡他,他也有的是手段。

熱切又美麗的心聲,就能令那年幼的小鬼惶惶不安、搖搖欲墜吧?

他可不至於那麽可憐。被動地陷入那心聲,還不如——

每一天都加深,每一天都確認,關註每一眼,每一個變化。

過分燦爛明亮的東西抓不到自己手裏,但貪婪的野獸總有辦法設下最能引誘對方降臨的陷阱。

如果想要分散她對那個破爛小鬼的喜愛,再次奪回屬於自己的……他只需要……

“嘭。”

視角猛地變低,洛安眨眨眼睛,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衣袖。

“好了。”

稚嫩的、幼小的手伸出去,一並變小幻化出的衣袍輕輕拂動。

“你哇哇亂嗷想吸的小老婆。是這樣對吧?”

安各:“……”

安各呆滯地看著自家三頭身的安安老婆。

真·自家老婆,表情不靦腆,不冷漠,肢體動作沒有絲毫排斥,主動向她伸出手,嘴角的笑又甜又乖。

“豹豹?不吸嗎?”

安各連滾帶爬沖過去,一個猛子紮進幼年老婆軟乎乎的笑臉裏。

“嗷嗷嗷嗷嗷好的吸吸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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